引子
前几天和老婆看节目，《奇葩说》。忘了是第几季第几期了，反正题目是这样的：
整容会帮你成为人生赢家吗？
之前说过几次，辩论本身不是为了「寻找真理」，而是为了「提高语言技巧」，说白了主要是「文字游
戏」。节目中双方的争执，一直集中在「整容」本身上。
正方一直在说「整容无罪」或者「整容有理」，
反方则一直在说「整容确实无罪，但和人生赢家无关」。
总的来说，这个辩题的设置是失败的。
个人猜测，原因是这样的：
正方并非不知道「证明整容无罪，不等于整容就能成为人生赢家」，但娱乐辩论赛的评委是观
众，观众的逻辑整体上是负分，他们是看不出来这种区别的。而且说「整容无罪」更「政治正
确」，可以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更有杀伤力。而反方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不停地强调「我们也觉得整容无罪，但这和人生赢家无关」。等于是正方把观众忽悠瘸之后，下一剂醒酒药就够了。
所以全程的亮点，就在于观众是如何被忽悠瘸、然后又被啪啪打醒的。
结果看到一半，出现了这样的桥段：
正方起来说，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需要整容，然后他努力攒钱，最后成功地整容成自己想要的样
子，这难道不是他自己人生的巨大成功么，他难道不是人生赢家么，他就是人生赢家啊。所以，
对于那些想要整容并且成功整容的人来说，整容就是能帮他们成为人生赢家。
反方起来反驳说，错了，一个人是不是成为人生赢家，不是这个人自己说了算的，要别人说了才
算。得是别人都承认，你是人生赢家，这时你才是真的人生赢家。自己整容之后觉得自己是了，
这不能算人生赢家的。
听完这句话我直接爆了一句「说几把啥？！」老婆有点惊讶，「怎么突然骂人了，人家说得不对嘛？」
我说「当然不对了，你居然觉得这话是对的？」老婆说「嗯，那你说说」，把节目暂停了，「你解释清
楚，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然后用了大概 5 分钟时间解释清楚了，所以有了这篇文章。
注意：辩论，特别还是娱乐辩论，它的目的就是好玩而已。选手在台上说的话，未必都是真实所想，而
且受时间和情绪的影响，很可能表达出来的也不是自己完整的意思。所以没必要纠结这话都是谁说的。
本文想讨论的，只是用文字表述出来的下面这个命题而已：「一个人是不是人生赢家，谁说了算」。
食己之蛇
注意反方的这个逻辑，非常完美。
反方认为，「整容不能帮你成为人生赢家」。
正方提出，「整容能帮我成为人生赢家」。
虽然：整容确实无罪，整容可以有理。
但是：这和人生赢家不是一回事。
所以：整容不能帮你成为人生赢家。
“但是反方使出了逻辑上的必杀。
无懈可击。
如果这只是一场辩论赛的小结，到这里为止，反方已经赢了。事实上在那期节目里，正方后面再也没拿
出能动摇这个逻辑链的任何有力武器。如果说得玄乎一点儿，反方放出了一条「食己之蛇」，首尾相
连、自成一体，其他人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绕回来。
但其实说白了，反方这句「你是不是人生赢家要由别人说了算」的话，本质上就是最简单的「循环论
证」而已。我先扮演「足协」，告诉你比赛规则，然后我再扮演「裁判」，有了决断权，最后我再扮演
「选手」，你还玩个蛋？
我觉得我老婆是个蛮聪明的人，但她当时直接就被绕进去了，完全不觉得「你是不是人生赢家要由别人
说了算」这话有什么不对。说实话现场观众不被绕进去才怪，因为它的逻辑确实非常巧妙。它最主要的
伪装在于，混淆了「赢家」和「人生赢家」。
什么是「赢」？
「赢家」和「人生赢家」，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就能区分这两者：
1968 年，墨西哥城奥运会，身披36号号码布的坦桑尼亚选手 阿赫瓦里 在马拉松比赛中受伤，无法继
续比赛。但他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坚持。当他缠着绷带、拖着流血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最后一个人跨过终
点线时，天都黑了，马拉松比赛和颁奖仪式早已结束，数万人的赛场内也只剩下零散的观众。但人们对
他的英雄之举报以和冠军一样热烈的掌声。最终他用时 4 小时 30 分跑完全程，一个在业余选手中都很
不理想的成绩。
因为：我就是想要整容，这是我的人生目标。
然后：我通过自己努力整容成功了，完成了人生目标。
所以：整容帮我成为了人生赢家。
“
因为：什么是人生赢家，不是你说了算，是别人说了算。
然而：我作为别人，我觉得你整容了也不是人生赢家。
所以：整容不能帮你成为人生赢家。
“事后他接受电视台采访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直接退出比赛，他说出了奥林匹克史上最震撼人心的名言
之一：
约翰.斯蒂芬.阿赫瓦里（John Stephen Akhwari），他并没有战胜对手，却战胜了自己。他或许不是
「赢家」，但他一定是「人生赢家」。
故事听完了，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是那个我一再强调过无数次的区别：事实判断vs.价值判断。
比赛中的「赢家」，是一个「事实判断」。马拉松，谁在不违规的前提下，第一个跑过终点，谁
就是赢家。标准是客观的、公认的，没什么争议的空间。
而「人生赢家」，是一个「价值判断」。「人生不是一场马拉松」，相信只要看过日本的这个热
血励志广告，就不用多解释什么了。
价值判断，是没有对错的。你的人生要如何度过，有且只有你，说了算。
假如我真的觉得别人是否是「人生赢家」，居然要由我来评判，那我该是多么妄自尊大的白痴
啊？——关我屁事？
假如我真的觉得我是否是「人生赢家」，居然要由别人来评判，那我该是多么妄自菲薄的白痴
啊？——关你屁事？
「我的祖国把我从 7000 英里外送到这里，不是让我来听发令枪响的，而是要我跑到终
点。」
“困兽之斗
说起妄自尊大和妄自菲薄，想起自己的一件 #往事# 。
时间要回到二十年以前，那时我刚上大一。那是在一堂《发展心理学》的课上，老师组织全班同学玩一
个小游戏：每人有 100 块虚拟币，老师依次拍卖 10 个不同的「人生成就」，每个人按自己的喜好出
价，价高者得。10 个成就都拍完之后，看大家各自获得了什么样的人生。
游戏开始没一会儿，有人花 20 拍走了「世界和平」，有人花 30 拍走了「高薪工作」，我一直没报
价，在专心等最后一个拍卖品「美好的家庭」。我觉得只有这个才是有意义的，别的都可以随时放弃。
但很快我反应过来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全班人数比 10 多多了，这意味着大部分人的一生将会「一
事无成」，更别说有美好的家庭了。
果然，到最后一个拍卖品时，几乎所有之前没报价的同学都报了最高价 100，然后老师把「美好的家
庭」卖给了其中一个举手最快的人。当然了，这个人不是我。我当时特别特别难过，觉得极其失落，意
识到「原来我一生放弃再多、等待再多、努力再多，仍然无法拥有美好的家庭，仍然将会一事无成地死
去」，顿时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说来可笑，我当时都大一了，却仍然是一个分不清现实和游戏的傻屄。我觉得胸闷气短、崩漏带下，当
场跟老师说「我有事先走了」就直接旷课闪人了。老师们都很宽容，事后也没说什么，估计对我这种二
货可能见怪不怪了。当时我出门之后，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乱走，想着如何继续活下去。
突然间，真的是闪电击中一般，醍醐灌顶，我就想明白了。
这个世界并不是像游戏里规定的这样的啊！
一个人拥有了「美好的家庭」，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能拥有。这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竞争式的成
就，而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之努力并且有机会获得的一生的幸福呀。
一方面，我该是多么妄自尊大，才会觉得自己比别的人更有资格拥有「美好的家庭」？才会觉得
自己能够比别人拥有更「美好的家庭」？别人家庭是不是美好，关我屁事？
另一方面，我该是多么妄自菲薄，才会觉得自己是否能拥有「美好的家庭」，居然是靠别人来定
义的？居然是靠别人的失误或者施舍才能拥有的？我的家庭是不是美好，关你屁事？
果然，自卑和自负，不过是自我定位不清晰时来回摆动的「一体两面」罢了，「妄自尊大」和「妄自菲
薄」居然能够在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时在同一时间完美地辩证统一。我可真是个蠢货。
你醒了么？想起《宰相刘罗锅》里的主题曲，《故事就是故事》。妈的暴露年龄了。刘墉历史上确有其人，可他的
真实形象，与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可就差得太远了。所以这首主题曲的歌词真的是非常有趣：
反正刘墉已经化成灰了，也就是供后人消遣的一个谈资，那可不就是说你怎么样你就是怎么样么。似乎
在故事里扮演着「人生赢家」的刘罗锅，当年到底是过着哪样的生活，还重要么？
可你还没死啊。你能看到这行字，就说明你还活着。
你不是别人故事里的人物，你是你自己故事的谱写者。
我们既不是父母的后传，也不是子女的前传，更不是朋友的外传。
我们是自己的自传。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你的生活，有且只有你，说了算。这时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是不是
人生赢家要由别人说了算」，你会有什么想法？「说几把啥？！」
最后回到辩题上，「整容会帮你成为人生赢家吗？」
对于正方而言，「或许会吧」。如果一个人觉得整容成功就是人生赢家，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整
容，那整容确实会帮他成为人生赢家。
对于反方而言呢，「当然不会」。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否是人生赢家是要由别人说了算的，自
己的生活的评判权是在别人手里的，甚至是为了别人的预期而活着的，那别说是整容了，就是塞
回子宫里重新生一次，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生赢家。
如果你相信，你的人生你做主，什么样的人生算成功的人生，什么样的自己算是人生赢家，那你至少做
好了成为「人生赢家」的准备。如果你相信，一个人是否是人生赢家，是由别人来评判的，那你已经输
了，你就已经是loser了，永远不可能赢了。而且你输掉的，是你短暂的一生中仅有的东西：你全部的
生活。
醒过来吧，「整容」未必是动手动枪的物理变化，当你能够在内心深处彻底改变自己看待生活、看待世
界、看待一切的角度时，你经历的变化，又岂是「整容」可以比拟的么？当你摆脱了所谓传统、权威、
现实灌在你脑袋里的大粪之后，当你完成了「心灵整容」之后，可能你已经赢了。
「整容会帮你成为人生赢家吗」？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这个就是，如果别人说了什么真的对我有用，虚心接受，如果没用，就是关你屁事
做自己的主人~
一开始想说，别人口中的人生赢家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比如有一份好工作，赚多少钱，有一个
幸福的家庭等等，但这些是没有绝对的标准的，无论一个人取得了多少成就，人们都会把他和别人
相比，然后说他成功或者不成功。自己定义人生赢家时，虽然也参照世俗标准，但会以自己的感觉
为准，比如有人觉得自己当老板才算成功，有人觉得当公务员就很成功；有人觉得年薪百万是成
功，有人觉得月薪过万就成功，说到底也仍然是一种价值判断。
这样看来我脑子里的大粪还真的不少。